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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澜传奇

斗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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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要体验一个人的生活,就要体验他的痛苦,体验他的快乐。

    当然,更重要的是快乐。

    朝酒晚舞,就是三皇子的快乐。

    朝酒已经喝过了,现在是晚舞时间。

    红袖楼里,金铃摇晃,胭脂香混着酒气蒸腾,江步月一身黑袍,板着张生人勿近的脸,端坐如参禅,面前摆着一碗清茶。

    某位醉客刚想往他邻座蹭,就被黄涛悄无声息地用手肘撞开,醉客拐了个弯栽进了蹁跹而过的舞女怀里。

    “殿下。”黄涛看不下去,只得低声道,“青楼不是这么逛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得这样——”

    黄涛脸上绽放出甜蜜的笑容,伸手一抓,那舞女的飘带滑落到他的指间,带起一阵香风。

    话音未落,那栽进姑娘怀里的醉客也粗着脖子嚷嚷道:“美人儿的珠钗戳着我腰子啦!“

    隔壁桌的花娘们笑得钗环乱颤,黄涛拧过头去看,也合群地笑出了声,直到他感觉背后有点冷。

    江步月淡定抿了口茶,黄涛却火速收敛了笑意,夹了一片油亮的烤鸭皮放到自家主子的碗中。

    “殿下,不玩儿也行,咱们吃点,吃点。”

    黄涛心里苦,不是说好来体验生活么,凭啥不让他玩儿?

    正思忖着,那个粗着嗓子的醉客又凑过头:

    “兄弟,一起玩儿啊!”

    “你推我干啥?”

    黄涛这次没把他拱出去,醉客红着脸,拎着酒壶就挤了进来。

    看见了江步月清隽的脸。

    “哟!这不是未来的驸马爷吗!”

    那醉客把脸凑近,认出了沉静品茶的江步月,爆发出了刺耳的笑声。

    “跟哥说说,公主的小丫头是什么滋味……”他拎着酒壶,一把搂过江步月的脖子,强烈的酒气吐在白玉般的脸颊上,“长得挺俊,看不出来,这几天都忍不住啊?”

    他嗓门极大,引得其他的酒客侧首来看,发出了一阵意味深长、不怀好意的哄笑。

    这南靖的步月公子可是个谪仙般的人儿,生得一副冰清玉洁的好皮囊,如今却也沦落到这烟花之地寻乐……再联想起近来的传闻,人人的笑声里都裹挟着无数暧昧又轻佻的臆想,在满屋的旖旎里肆意弥漫。

    “殿下。”黄涛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,推开醉汉,用身子护住他,“要不我们走吧。”

    他们今日,来的是红袖楼的第九层,这第九层,招待的都是各路达官显贵、世家子弟,若无半点身份地位,断然不敢在第九层闹事。

    江步月五岁入北霖为质,深谙寄人篱下的规矩:他这南靖四殿下的身份听着唬人,却都是各方世家给的面子,手里但凡有些权力,他都该礼让三分——黄涛向来明白自家殿下的处境,只想快些护他离开。

    “无妨。”江步月的耳后被醉汉的酒气熏出淡淡的绯色,他拍了拍黄涛的肩,示意他安心,慢条斯理地嚼了一片碗里的脆皮烤鸭,“你说的对,既然来了,就该玩点,吃点。”

    黄涛心里听着难受,却只能听自家主子的话,护在他的身边。

    但那醉汉似乎也不想放过他。

    “我肖锦程今天倒是想替公主掌掌眼,你这小身板儿,可敢跟我来场男人间的较量!”

    黄涛的心揪了起来:肖锦程他爹,是正二品宣武军节度使,手握三区军权,主子最好还是不要和他直接对上。

    第九层的酒客们注意力都被肖锦程吸引,不知哪个舞姬路过江步月,失手了打翻金樽,琥珀色的酒液蜿蜒地湿润黑色华服的衣角,舞姬娇笑着赔罪,引来越来越多酒客的眼光。

    黄涛的手,在腰间偷偷握住了刀柄。

    江步月喉结一动,咽下清茶,水光润过的唇微启:“肖公子想要如何较量?”

    他明明喝的是茶,却清醒地投入到这满场的微醺旖旎里。

    “来红袖楼还喝什么茶,妩娘,取上好的胭脂泪!”肖锦程一拍美人的屁股,妩娘婀娜着去了,肖锦程同围观的众人叫嚣道,“步月公子头一回来,我肖某就替各位好好招待了!”

    没多久,成坛的胭脂泪便摆在了两人案边,这是红袖楼出了名的烈酒。

    两人同桌对峙,远方传来嘘声。

    “讨女人欢心,我不如你。”

    “这当男人嘛,殿下可不能输哦。”

    肖锦程笑着,取了两个酒碗,亲手给江步月倒满,再给自己满上,以示尊敬。

    “殿下,请吧。”

    他伸手致意。

    黄涛想要起身替江步月挡酒,却被江步月拂袖按住。

    “谢肖公子赏识。”

    “不过江某,想讨个彩头。”

    肖锦程却有些失去了耐心:

    “你们南靖人还真是麻烦,先喝着,喝完再说也不迟。”

    他说着,不再等江步月,端起面前的酒碗,就要先开始。

    但江步月拦住了他。

    “怎么,这就怕了?”肖锦程喝道。

    江步月温润地笑了笑,只端起面前的酒碗,当着他的面,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“好酒。”

    他放下碗,示意婢女再给他满上,再端起。

    “肖兄既已喝了半宿,若是从头和江某比起,不公平。”

    “江某,先自罚三碗。”

    言罢,他拂起衣袖,又是一碗接着一碗。

    三碗毕,他的眼里,多了些不达眼底的微醺笑意。

    “肖兄,如此可好?”

    肖锦程终于用正眼瞧了瞧他,抚掌大笑:

    “步月公子,果真是个妙人儿。”

    “喝!”

    他也毫不客气,端起酒碗,大口咽下。

    江步月也不犹豫,妩娘继续倒酒。

    酒液溢出碗沿,他微微摇晃以致意。

    “又到你了。”

    如此几个来回,第一坛胭脂泪已经见底。

    第九层的酒客大都是体面人,鲜少见到这么剑拔弩张的场面,纷纷停了手中觥筹,都想要看看这明月般的南靖质子,如何被踩在这北霖青楼的酒桌上。

    肖锦程是出了名的海量,他抹去嘴角酒液,看着江步月有些绯红的耳廓,兴致大起,突然将两坛胭脂泪推到案中。

    “一碗接着一碗忒没劲!”

    “步月公子可敢玩点儿新鲜的?”

    黄涛在旁边看着,自家殿下那是实打实的喝下肚了,今日早上刚被三殿下托梦喝了一场,晚上又来,也不知道身子能不能受得住,他忍不住扯了扯江步月的衣角。

    “客随主便。”江步月放下酒碗,眼角含笑。

    肖锦程大笑击掌,一阵钗环叮咚,妩娘带着几名舞姬婀娜走来。

    为首二人抬着一个三尺高的青铜冰鉴,其余四名舞姬两人手持银制托盘,另两人手持烫金小锤、凿子等一应工具,两两站在桌案两边。

    “我们北霖不似你们南方温暖,军中将士常以冰碴喂酒,这寒冰烈酒啊,方显我们男儿血性,步月公子——尝尝?”

    江步月屈指轻叩碗沿:“肖兄雅兴。”

    舞姬得令,为首二人放下冰鉴离去,随侍舞姬用小金锤和凿子破了鉴中冰面,用镊子夹出两枚透着寒气的琉璃盏,放在银制托盘上,其中一人将透亮酒液倒入盏中,另一人从鉴中取了冰块,一并放入酒内呈上。

    银制托盘里,琉璃盏上凝出冰晶,玲珑冰块在琥珀般的酒液里荡漾——冰火两重天,一盏只能用一次,这是极奢靡,也是极烈的喝法。

    “肖兄,快别闹了!”

    蓦地传来一阵清亮的男声。

    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一身着鲜亮红色的少年探出头,从雕花梁柱后向二人走来。

    他面如朗月,眼若星辰,束发的金铃随轻快脚步叮当作响,笑的时候露出两颗虎牙:“这般热闹,肖兄不带如意玩儿!”

    黄涛眼神一凝,来人是北霖出了名的纨绔,镇北王世子,贺珩,小字如意,天性纯良莽撞,不知怎地,今日也来这第九层出头,唱的是哪出?

    “小如意别掺和,为兄和步月公子喝完了再寻你去。”

    肖锦程已经微醺,只是摆摆手,不敢得罪这如意公子,但也不愿放过打压江步月的大好机会。

    “这寒冰烈酒,如意平日里也喝不得几回,肖兄算我一个!”

    他声音明亮清澈,端的不掺半点算计。

    “怎的,步月公子和如意有私交?”肖锦程望着二人道。

    江步月垂眸不语,几缕发丝落在他绯红耳边,冰鉴里的雾气映得他周身沉静,仿佛与这欢场在两个世界。

    “非也,”贺珩怀抱双手在胸前,看了一眼江步月,“但他三哥,已故的南靖三殿下,却与如意一见如故。”

    “老三横死,如意不忍心看他兄弟受欺负。”贺珩的眼里露出直白的悲怆,“更何况,他今日还穿了老三的衣裳。”

    贺珩身份不凡,随口呼南靖的三殿下为老三,竟也无人敢作声。

    “坐在老三常来的位置,想来是悼念老三的。”

    “斯人已逝,如意还来不及悲痛,肖兄你也是,折腾他做什么!”

    肖锦程的脸色微僵,却明白这如意公子向来毫无章法,心思单纯,说是来护短,那便必然是来护短的。

    官大一级压死人,他放下酒杯,挥了挥手,打算作罢。

    却听得江步月温声道:“且慢。”

    江步月的动作极为好看,他缓慢起身,整理广袖,端起琉璃盏,却是向贺珩垂首一礼。

    “寒冰烈酒,替三哥,敬如意公子。”

    他执盏的手稳如拈棋,寒雾攀上衣袖也未见颤动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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