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游皱了皱眉，似乎要说什么，最后只是压下心中的不适，道：
“当然。”
“哥哥……也不会因为这个丢下我，对吧？”
“当然。”
江游垂眸，补充道，“我承诺过，会一直跟随月儿，直到晟京。”
印月盯了他一会儿，渐渐敛了笑容，冷声道，“那就藏好你的曼陀罗，随我去北燕公主府。”
说罢，她又勾住少年的衣袖，撒娇似的晃了晃，软了声音问，“好吗……哥哥？”
银铃清脆，好似山泉叮咚。
江游低声应道，好。
*
北燕是长宁最大的附属国，领土却不到长宁的十分之一。曾有人玩笑说，“三月过北燕，姑娘你莫念；三年走长宁，结发忘了情。”
虽为打油诗，道理却不假。江游和印月从天姥山一路行至北燕花了半个月，现在仅仅三天就到了北燕王城。这儿相比边境变化了太多，城门外风沙迷眼，长长的商队蜿蜒行进。
随商队进了城，又是一片石头砌成的天地。人们来来往往，女子着纱，长裙曳地；男子皆踏着皮质长靴，着窄袖袍。一眼望去，色彩纷呈，好不热闹。
印月和江游一时看花了眼。见此，商队巴什操着不太熟练的汉语打趣道：
“两位想必是第一次来北燕罢？”
姑娘回过神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，面颊飞红一片，往后躲了躲，怯生生地点头。江游早已见怪不怪，自然地伸出手揽住印月的肩，陪她演起来：“在下和小妹都是第一次出远门，让您见笑了。”
巴什抚掌大笑。
“你们的话怎么说来着，老夫？”
见江游点了点头，巴什继续说下去。
“老夫一把年纪，什么样的娃儿么见过！来，你们两个乖得很，老夫欢喜，教你们点规矩，也好小心莫要被骗喽！”
他伸出满是皱纹的手，指着路上的店铺：
“娃儿来这儿，先置办身衣裳。三天两头都是舞会，女娃娃没有琴罗可不行——琴罗，听说过不？”
印月弱弱出声：“听人说过，是专门跳旋舞的舞裙么？”
巴什竖起大拇指。
“旋舞好学，转几个圈就像模像样了，放开点跳！过几天就是我们公主诞辰了，咱们这次运的珠宝啊绸缎啊也是为了这事儿。到时候全城欢庆，可有的玩儿，莫要错过咯！”
公主诞辰？
江游不动声色地看向印月，见她故作惊讶的模样，便知她早就知道了，此行的目的大约也与此有关。
也是，毕竟是长宁朝神女，哪怕困于天姥山，依旧有资格知悉天下大局——哪里像他。
印月顶着一张无害的面庞、一副好奇的模样，从巴什嘴里套了不知道多少信息。看着对方愈发熟练的演技，江游无奈地勾了勾唇。
他想，成长速度太快，这可太糟糕了。以后他会不会也被骗过去？
琢磨着，直到他们和商队分开，他便问印月接下来做什么。
印月挑了挑眉，却问：“好看吗？”
江游一愣：“什么？”
“哥哥，”印月踮起脚尖，有些恶劣地点上少年的眼尾，轻轻滑到泪痣上，软声道：“眼睛很漂亮。这么漂亮的眼睛，一直在看印月呢。”
“……”
江游觉得有些不对劲。他应该早就习惯了神女大人的恶趣味、习惯了她恶劣的挑逗，他应该像以前一样无动于衷、木着脸不作回应。但此时，他却愣了一会儿。
最终，他把这归咎于印月的指尖太凉了。
“凉。”
话音落下，他才发觉自己说出了口。
印月明显也愣了愣：“什么？”
少女难得露出这样有些呆的模样。江游忍不住抿唇，一手覆上脸颊，把印月的手拿了下去，平淡地陈述事实：“手凉。”
“吾......我没有披风，路上风又大，自然是凉的。”
说完，印月抽回手，装作什么都没发生，优雅转身：“随我去看衣裳。”
“好。”
江游淡声应下，假装没有发现这一堆破绽，也不打算提醒。比如作为神女才会自称的“吾”，命令式的语气，端庄的步态.......
江游突然发现，他们的神女大人，似乎有点不经吓。
*
“哥哥......你有没有在看啊？”
“嗯？”
江游将目光从街道上收回，平静地看向又闹腾起来的神女大人。
这已经是神女大人试穿的第七套琴罗。这一套是群青配白，尽管材质依旧是半透明的纱，却比其他几套少了些许妩媚，多了几分神性。
琴罗与其他舞裙不同的地方在于，裙身一直修身，直到接近裙摆的部分才会层层打褶。这样的舞裙是专门为旋舞而生的，旋转时裙摆一层层转开，似花盛放。清雅也好，糜烂也罢，只要不停，花便不败。
江游忽然想起，上次那人穿的也当是琴罗。且北燕公主是旋舞一把好手，曾经连转一个时辰不停，花儿绽放了一个时辰不凋，全国上下皆称奇，人们更是以见过公主旋舞为荣。
印月微微蹙眉，在店家的夸赞声中反复转圈，看着群青裙摆波浪一样起伏。
江游叹了口气，道：“月儿，我们没法七套全买。”
印月：“……我知道，我没有那么败家。”
说着，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咬唇：“店家说这套最适合我.......”
“哎呦可不是！”店家帮她系好飘带，赞不绝口：“看看！果然只有中原来的姑娘驾驭得了这等配色，当真濯清涟而不妖.......”
江游也真心附和了两句，印月不语，只是抬头看他。
“哥哥选一套吧，反正我穿什么都无所谓。”
江游似乎陷入了难题。印月觉得有些无趣，便做个瓷娃娃任由店家摆布，转头看向窗外。街道上，已经有人开始敲锣打鼓，仪仗队开了个头。不同于中原，这队伍似乎没有轿子，只有威风凛凛的马，插着北燕的旗帜。前面是护卫，后面的人还没从街角转出来。
不过，这个阵仗，想必也只有北燕王族了。北燕王族嫡系两位王子一位公主，也不知是哪位.......
“月儿，可以把衣裳换下来了。”
印月闻声回头，有些疑惑：“换？”
江游嗯了一声，捧着嫩鹅黄的轻纱走到她身前。见她没动静，有些疑惑：“不喜欢么？那换一套就是了。”
“不，”印月脱口而出这一字，却又及时刹住了，收住急色，调整好语气解释道：“我以为哥哥会选月儿身上这一套呢，毕竟掌柜的也说这套适合月儿，不是么？”
江游又嗯了一声，接道：“但老是这些，看厌了。”
“看厌了？看厌了什么？”
印月瞪大双眼，“哥哥难道看厌了月儿——”
一旁店家立刻面露谴责。江游感觉额头一跳一跳地疼，他轻嘶一声，道：“我是说，看厌了苍白。”
印月刚要演起来的戏戛然而止。
江游自顾自地接着说，“这一套是鹅黄打底，缀着竹青……”
印月忽然伸手接过衣裙，打断了江游的话。江游抬眸，见印月又如往常一般，笑盈盈地看着他，轻声说，“多谢哥哥。“
直觉告诉江游印月有些不对劲，却说不上来是哪里。正在这时，门被人敲开。他们循声望去，发现仪仗队停了下来。两个护卫大踏步走进来，后面是一身戎装的女子。
即使是轻便的戎装，也可从繁复的花纹、上好的皮革中推出主人不一般的身份。那女子转了转护腕上的串珠，不待护卫开口，直接问道：“掌柜的！裁了白青琴罗的可是你们这一家？”
掌柜的立刻下跪行礼，恭声道：“正是，正是。那边有姑娘正试着呢，公主殿下若有兴趣，小的这儿还有两件新裁的……”
不远处，两人并未移动，直到公主殿下墨绿的眸子转向他们，仍然如先前一般站在原地。
店里一时间安静下来，谁也没注意到公主殿下眼睛一亮，仿佛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。店家偷偷瞄了一眼情况，瞬间瞪大了眼睛，对着两人龇牙咧嘴：
【行礼！下跪！行礼——】
少年站在少女身后，一手搭着少女的肩，和公主对视片刻，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。
印月抬头，掀起眼皮看江游，动了动唇：
【我是神女，我不跪】
——天姥山神女，地位可称之九千岁，除了当今圣上，从来只有其他人向她躬身下跪，没有她向其他人低头的道理。
这是不想演了。江游努力憋笑，微微低头，回以唇语：
【天姥山囚犯，不跪外人】
——半生困于天姥山监牢，从未见过外人，不知礼数，只知敬畏神女.......简而言之，他也不跪。
两人就这么瘫着脸，在公主殿下的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。终于，一声爽朗的笑打破了沉默：
“哈哈哈！你们两个，怎么连眉目传情都不带表情，有趣！”
印月转头：“........”
江游轻咳一声：“抱歉，我们并非.......”
公主大步走来，耳环挂坠叮当作响。她挥挥手让护卫退下，用熟练的汉语道：
“中原的朋友，第一次见本公主，惊呆了也是正常。”
她随手抄起一旁案上的折扇，在两人面前“唰”的展开。她一手背在身后，一手持着扇，身体前倾，用扇面托起了印月的下巴，笑道：
“小美人儿，这一身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。来，本殿下给你买单，随本殿回宫
“当然。”
“哥哥……也不会因为这个丢下我，对吧？”
“当然。”
江游垂眸，补充道，“我承诺过，会一直跟随月儿，直到晟京。”
印月盯了他一会儿，渐渐敛了笑容，冷声道，“那就藏好你的曼陀罗，随我去北燕公主府。”
说罢，她又勾住少年的衣袖，撒娇似的晃了晃，软了声音问，“好吗……哥哥？”
银铃清脆，好似山泉叮咚。
江游低声应道，好。
*
北燕是长宁最大的附属国，领土却不到长宁的十分之一。曾有人玩笑说，“三月过北燕，姑娘你莫念；三年走长宁，结发忘了情。”
虽为打油诗，道理却不假。江游和印月从天姥山一路行至北燕花了半个月，现在仅仅三天就到了北燕王城。这儿相比边境变化了太多，城门外风沙迷眼，长长的商队蜿蜒行进。
随商队进了城，又是一片石头砌成的天地。人们来来往往，女子着纱，长裙曳地；男子皆踏着皮质长靴，着窄袖袍。一眼望去，色彩纷呈，好不热闹。
印月和江游一时看花了眼。见此，商队巴什操着不太熟练的汉语打趣道：
“两位想必是第一次来北燕罢？”
姑娘回过神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，面颊飞红一片，往后躲了躲，怯生生地点头。江游早已见怪不怪，自然地伸出手揽住印月的肩，陪她演起来：“在下和小妹都是第一次出远门，让您见笑了。”
巴什抚掌大笑。
“你们的话怎么说来着，老夫？”
见江游点了点头，巴什继续说下去。
“老夫一把年纪，什么样的娃儿么见过！来，你们两个乖得很，老夫欢喜，教你们点规矩，也好小心莫要被骗喽！”
他伸出满是皱纹的手，指着路上的店铺：
“娃儿来这儿，先置办身衣裳。三天两头都是舞会，女娃娃没有琴罗可不行——琴罗，听说过不？”
印月弱弱出声：“听人说过，是专门跳旋舞的舞裙么？”
巴什竖起大拇指。
“旋舞好学，转几个圈就像模像样了，放开点跳！过几天就是我们公主诞辰了，咱们这次运的珠宝啊绸缎啊也是为了这事儿。到时候全城欢庆，可有的玩儿，莫要错过咯！”
公主诞辰？
江游不动声色地看向印月，见她故作惊讶的模样，便知她早就知道了，此行的目的大约也与此有关。
也是，毕竟是长宁朝神女，哪怕困于天姥山，依旧有资格知悉天下大局——哪里像他。
印月顶着一张无害的面庞、一副好奇的模样，从巴什嘴里套了不知道多少信息。看着对方愈发熟练的演技，江游无奈地勾了勾唇。
他想，成长速度太快，这可太糟糕了。以后他会不会也被骗过去？
琢磨着，直到他们和商队分开，他便问印月接下来做什么。
印月挑了挑眉，却问：“好看吗？”
江游一愣：“什么？”
“哥哥，”印月踮起脚尖，有些恶劣地点上少年的眼尾，轻轻滑到泪痣上，软声道：“眼睛很漂亮。这么漂亮的眼睛，一直在看印月呢。”
“……”
江游觉得有些不对劲。他应该早就习惯了神女大人的恶趣味、习惯了她恶劣的挑逗，他应该像以前一样无动于衷、木着脸不作回应。但此时，他却愣了一会儿。
最终，他把这归咎于印月的指尖太凉了。
“凉。”
话音落下，他才发觉自己说出了口。
印月明显也愣了愣：“什么？”
少女难得露出这样有些呆的模样。江游忍不住抿唇，一手覆上脸颊，把印月的手拿了下去，平淡地陈述事实：“手凉。”
“吾......我没有披风，路上风又大，自然是凉的。”
说完，印月抽回手，装作什么都没发生，优雅转身：“随我去看衣裳。”
“好。”
江游淡声应下，假装没有发现这一堆破绽，也不打算提醒。比如作为神女才会自称的“吾”，命令式的语气，端庄的步态.......
江游突然发现，他们的神女大人，似乎有点不经吓。
*
“哥哥......你有没有在看啊？”
“嗯？”
江游将目光从街道上收回，平静地看向又闹腾起来的神女大人。
这已经是神女大人试穿的第七套琴罗。这一套是群青配白，尽管材质依旧是半透明的纱，却比其他几套少了些许妩媚，多了几分神性。
琴罗与其他舞裙不同的地方在于，裙身一直修身，直到接近裙摆的部分才会层层打褶。这样的舞裙是专门为旋舞而生的，旋转时裙摆一层层转开，似花盛放。清雅也好，糜烂也罢，只要不停，花便不败。
江游忽然想起，上次那人穿的也当是琴罗。且北燕公主是旋舞一把好手，曾经连转一个时辰不停，花儿绽放了一个时辰不凋，全国上下皆称奇，人们更是以见过公主旋舞为荣。
印月微微蹙眉，在店家的夸赞声中反复转圈，看着群青裙摆波浪一样起伏。
江游叹了口气，道：“月儿，我们没法七套全买。”
印月：“……我知道，我没有那么败家。”
说着，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咬唇：“店家说这套最适合我.......”
“哎呦可不是！”店家帮她系好飘带，赞不绝口：“看看！果然只有中原来的姑娘驾驭得了这等配色，当真濯清涟而不妖.......”
江游也真心附和了两句，印月不语，只是抬头看他。
“哥哥选一套吧，反正我穿什么都无所谓。”
江游似乎陷入了难题。印月觉得有些无趣，便做个瓷娃娃任由店家摆布，转头看向窗外。街道上，已经有人开始敲锣打鼓，仪仗队开了个头。不同于中原，这队伍似乎没有轿子，只有威风凛凛的马，插着北燕的旗帜。前面是护卫，后面的人还没从街角转出来。
不过，这个阵仗，想必也只有北燕王族了。北燕王族嫡系两位王子一位公主，也不知是哪位.......
“月儿，可以把衣裳换下来了。”
印月闻声回头，有些疑惑：“换？”
江游嗯了一声，捧着嫩鹅黄的轻纱走到她身前。见她没动静，有些疑惑：“不喜欢么？那换一套就是了。”
“不，”印月脱口而出这一字，却又及时刹住了，收住急色，调整好语气解释道：“我以为哥哥会选月儿身上这一套呢，毕竟掌柜的也说这套适合月儿，不是么？”
江游又嗯了一声，接道：“但老是这些，看厌了。”
“看厌了？看厌了什么？”
印月瞪大双眼，“哥哥难道看厌了月儿——”
一旁店家立刻面露谴责。江游感觉额头一跳一跳地疼，他轻嘶一声，道：“我是说，看厌了苍白。”
印月刚要演起来的戏戛然而止。
江游自顾自地接着说，“这一套是鹅黄打底，缀着竹青……”
印月忽然伸手接过衣裙，打断了江游的话。江游抬眸，见印月又如往常一般，笑盈盈地看着他，轻声说，“多谢哥哥。“
直觉告诉江游印月有些不对劲，却说不上来是哪里。正在这时，门被人敲开。他们循声望去，发现仪仗队停了下来。两个护卫大踏步走进来，后面是一身戎装的女子。
即使是轻便的戎装，也可从繁复的花纹、上好的皮革中推出主人不一般的身份。那女子转了转护腕上的串珠，不待护卫开口，直接问道：“掌柜的！裁了白青琴罗的可是你们这一家？”
掌柜的立刻下跪行礼，恭声道：“正是，正是。那边有姑娘正试着呢，公主殿下若有兴趣，小的这儿还有两件新裁的……”
不远处，两人并未移动，直到公主殿下墨绿的眸子转向他们，仍然如先前一般站在原地。
店里一时间安静下来，谁也没注意到公主殿下眼睛一亮，仿佛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。店家偷偷瞄了一眼情况，瞬间瞪大了眼睛，对着两人龇牙咧嘴：
【行礼！下跪！行礼——】
少年站在少女身后，一手搭着少女的肩，和公主对视片刻，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。
印月抬头，掀起眼皮看江游，动了动唇：
【我是神女，我不跪】
——天姥山神女，地位可称之九千岁，除了当今圣上，从来只有其他人向她躬身下跪，没有她向其他人低头的道理。
这是不想演了。江游努力憋笑，微微低头，回以唇语：
【天姥山囚犯，不跪外人】
——半生困于天姥山监牢，从未见过外人，不知礼数，只知敬畏神女.......简而言之，他也不跪。
两人就这么瘫着脸，在公主殿下的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。终于，一声爽朗的笑打破了沉默：
“哈哈哈！你们两个，怎么连眉目传情都不带表情，有趣！”
印月转头：“........”
江游轻咳一声：“抱歉，我们并非.......”
公主大步走来，耳环挂坠叮当作响。她挥挥手让护卫退下，用熟练的汉语道：
“中原的朋友，第一次见本公主，惊呆了也是正常。”
她随手抄起一旁案上的折扇，在两人面前“唰”的展开。她一手背在身后，一手持着扇，身体前倾，用扇面托起了印月的下巴，笑道：
“小美人儿，这一身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。来，本殿下给你买单，随本殿回宫